十五年前的蝴蝶翅膀
事情发生在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,第一次没有暑假作业的束缚,我每天都顶着如炽的烈日往县城南部的一个小伙伴家里跑,他家里能看到全套的《七龙珠》。
某一天,一个中年人来到小伙伴的家里,把我们俩人都叫了出去。
我们被带到不远的一个办公室里,一人发了一张纸,然后那个人开始给我们出数学题。
我当时是懵逼的,我刚还在看沙鲁吸收18号,现在怎么突然要开始做题了?
然而出于一个六年小学生的职业病,又加上他是个大人,于是懵懂中我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做题。
题目有些难度,接近小学奥数水平,我的小伙伴第一题就没做出来,被那人教育以后要好好学习别光想着玩,就放他走了。
我留在办公室里,做完一道又一道,似乎慢慢在解题中找到一些成就感。那个中年人是口头出题的,我解一道他出一道。就这样,几个小时很快过去。
最后,似乎探不到我的极限他有些着急,于是套路了我一把:他的题目说有个公交车,一开始有几个人,过了一站,上了几个下了几个,又过一站上了几个下了几个……
题目很长,他说的很快,我心里也在心算着车上到底有多少人。
最后他问我公交车一共过了几站的时候,我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。
看我答不上来了,他仿佛找到了台阶,也开始教育我要好好学习别天天看漫画,然后要了我家的电话,让我回来了。
回来路上,我心中不忿,花这么多时间解了那么多题,得到的是和一开始就放弃的人同样的评价,很不爽。
隔天,那人来到我家拜访,原来他是县里一个新的民办中学的校长,姓贾,希望我能成为他们第一批学生,给我免除了各种费用。
我父母都是职工,平常都要上班,本来就计划把我送到寄宿制的中学,于是很干脆答应了。
那个学校叫卓越中学,我跟着父母去看了,很大,很新。
暑假的下半段时间,我仍在往小伙伴家里跑,但那个贾校长似乎也住在附近,只要他看到我在看漫画,就会把我叫过去,给我书本,要我提前学习初中知识。
等到开学的日子临近,我爸突然告诉我,县里的另一个民办中学,银杏中学,也愿意让我免费过去读,问我愿意去哪个。
我从没听说过银杏,更遑论知晓他们的教学硬件和实力,其实就算知道,一个12岁孩童的判断依据也不会是这些。
可能是想起被人拿脑筋急转弯套路的不爽,我突然心血来潮,告诉我爸我要去银杏。
现在想来,也许只是上帝掷了一把骰子。
银杏的校长姓郭,是个雷厉风行的人。
银杏只比卓越早创办一年。当时竞争早就开始了。
两家学校在各种层面上激烈竞争,环境、伙食、师资……
但是在我们小县城的初中教育界的江湖里,最大的玩家还是公立的新城初中和一家大型国企的子弟中学。
那几年,两个民办学校的全年级学生加起来,还不到公立学校一个年级人数的三分之一。
一直以来,在我们那里,人们看一个初中好不好,一个重要的标准是看它有几个能考上康中的学生。
康杰中学作为我所在的运城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,它的影响力辐射全省,与太原五中齐名,是高中里的TOP2。
我们县人口较少,每年能上康中的就那么五六十个,基本上全部出自新城初中和子弟中学。
我的上一届,银杏的第一批学生里有一个上了康中,郭校长夸了一年。
我上了初三,考了几次年级第一,于是郭校长开始经常找我谈话,给我有形无形的压力,——必须考上康中,要不他的这块牌子就要砸了。
然而我偏科严重,政治常在及格线徘徊,在学校里保持第一都很惊险,在全县排名更是只能望人项背,能不能上康中,我心里也是个问号。
谁都没想到,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,非典袭击了整个中国,我家乡这样的边远小城也没有摆脱惶恐的阴霾。为了减少大规模活动的疫病爆发,中考被减少到三个科目,语数外,每门120分,总分360分。
于是,我突然被拯救了。
那年夏秋,我的名字,出现在垣曲县的每条主要街道:
银杏中学一炮而红,我也如愿上了康中。
上了高中后,我就很少再听到卓越的消息,似乎是倒闭了吧,只知道银杏每年还在用我做宣传,一边扩招,一边盖着新的宿舍楼。
贾校长和郭校长的竞争,就这样很快有了结果。而商业竞争的惨烈,不仅仅是人们只会记住胜利的人,而且还在于起关键作用的,很可能只是个孩童的一念之差。
后来,偶尔会想起这段自己人生中少有的闪光,也会想,自己没有去卓越,是不是对贾校长太不公平。
虽然我已经忘记了他长什么样,但毕竟先来后到,我已经答应贾校长会去他那里,但最后还是自己年幼任性占了上风。
在中二的年纪,我甚至会带着英雄主义幻想,会不会有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,选择了卓越,然后凭借一己之力,把这两个学校的竞争扭转成另一个结果。
两年前的春节,我和几个同学请母校的老师吃饭,郭校长也来了,他这些年应该过的很好,依旧红光满面,活力不减。
我在饭桌上仍然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位贾校长的境遇,虽然那时我已经知道,一个学校的存亡,不可能只是一个学生可以决定,还要有资金、政策等其他因素影响。
但是当时那个学校那么大,那位贾校长应该是贷了不少款、欠了很多债吧,看着面前郭校长的容光焕发,作为竞争对手的他,现在是不是在哪个角落孤独地舔着伤口,以期东山再起呢?
一个12岁孩童的决定,会不会像个蝴蝶的翅膀一样,最终影响了两个家族的命运?
因此我一直都有些愧疚。
就在昨天,我和我爸聊到这个话题。
我:你还记得卓越中学吗?
我爸:嗯,早就没了吧。
我:那你还记得卓越的校长吗?
我爸:怎么不记得,他当时还来过咱家。
我问我爸:那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?
他惊讶的看着我说:你不知道?!
我:不知道啊,我连他叫啥都不知道。
我爸说:他叫贾跃亭,办学失败后去北京建了个网站,应该是叫乐视吧……
……
好吧,我突然没那么愧疚了。